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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我的id是江南美人》剧照
- 世 相 故 事 -
我希望她在慢慢消化这段伤痛的时候，也能对自己宽容一点、坦诚一点。
”
2017年，朋友韦莉开赴韩国进行的整容彻底宣告失败。在此之前，她已进行了将近二十次整容整形手术，全身上下都动了刀。但当她的容貌发生彻底的改变，想再进行面部修复时，却再也恢复不到从前的样子。
1. 化蝶
韦莉比我小一岁，从小她就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，能歌善舞，伶牙俐齿。虽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大美女，却也皮肤白皙，笑容甜美。
大二那年暑假，韦莉总是问我：“你说我要是换个双眼皮是不是更好看？”当时我没把她的话当回事：“你现在的眼睛就挺好看。”韦莉撅起嘴：“再好看都是单眼皮。”
当时，韦莉在四川一所三本院校上大学。她告诉我，专业里长相好看的女生很多，虽是同龄人，她们却早早学会了化妆打扮。韦莉本就爱美，这会儿也赶紧学习起来。班上有女生偷偷尝试了微调，韦莉当然不愿落后，开始考虑割双眼皮。
打定主意后，韦莉没告诉任何人，独自去上海割了双眼皮、开了眼角。再见面时，她眼睛的肿已经消去，原本圆溜溜的少女眼变得妩媚了，加上她带着灰蓝色的隐形眼镜，更像混血儿的眼睛。但这样的眼睛长在亚洲人的脸上，却略显奇怪。
“你的眼睛是不是太长了？”我看着她那直逼太阳穴的外眼角，觉得有点像带鱼。韦莉反驳我：“这样才能释放瞳孔魅力。”
然而，欧式大眼带来的喜悦还没持续多久，韦莉就发现，虽然她的眼睛变好看了，却和五官的其他部分不甚协调——哪有人的眼睛是欧式的，脸型、鼻头却是圆的，且嘴巴又薄又小呢？
韦莉感到不安。为了让其他部分配得上那双大眼，她又相继做了鼻翼收缩、M唇术，让鼻子更加挺拔精致，原本薄薄的嘴唇也变成了性感丰盈的微笑唇。不仅如此，她还趁热打铁，做了抽脂。少量多次地抽脂下来，她的身材比例也渐渐像个模特。
到大学毕业，韦莉的五官和身体都进行了微调和整形。她又去烫了“大波浪”，穿上十多厘米的高跟鞋，整个人都变得洋气时髦。走在路上，吸引了不少目光。
但我没想到，她对这个现状仍不满意，还要去韩国做新项目。
2. 作茧
2015年，韦莉参加了高中同学聚会。过去身高不到一米六，体重却有一百多斤的韦莉，终于凭自己时髦的打扮和洋气的面孔得到了大家的关注，被称为“新晋班花”。
过去在班上，漂亮的女生总是“扎堆”一块儿玩，韦莉挤不进去，但聚会后，韦莉也被她们拉进了小群。
那天起，韦莉整天跟着她们玩乐，谈论的话题无非就是化妆品、护肤品、医美。没过多久，韦莉向我透露，群里一个小姐妹刚从韩国整容回来，人又漂亮了一圈，所以她也打算到韩国去做一个轮廓。
“你摸摸我这下颌骨，多方啊。”韦莉撩开头发，指着自己的颌角，“这里这么凸，搞得我的面部线条很不流畅。我想去把它弄掉，你觉得怎么样？”
看着韦莉闪闪的双眼，我问她：“国内不能做吗？非去这么远。”
韦莉说：“国内只能做些小手术，但削骨这种大手术，还是要去韩国我才放心。”为了做一个像韩国女明星那样流畅的颌骨，韦莉申请了医疗签证，又预约了朋友推荐的整容医院。
这家医院在国内名气挺大，号称独创了很多整形技术专利，还帮韦莉预定了酒店和接机，提供翻译，省去了韦莉不会韩文的苦恼。
这贴心的服务更坚定了韦莉飞过去的心，于是2016年3月，准备了半年多的韦莉终于飞往韩国。她告诉我，首尔有一个整容医院聚集地，整个片区分布着几百家整容机构，是的“整容一条街”。这条街的每个巷道里，随处可见整容成功的对比案例，甚至不乏明星海报。
美丽，刺激着每一个来到这里的女人。
韦莉在首尔待了十多天，她本想先做一个磨骨看果，但韩国医院从来只有两件套、三件套，即颧骨、下巴和颌骨搭配手术，没有单独项目。而医院和翻译的服务又实在太好——给韦莉做检查的医生是个方块儿脸、戴眼镜，面带笑容的男人。他温文儒雅，耐心倾听韦莉的要求，又细心讲解，设计方案，着实让韦莉有宾至如归之感。
在这样飘飘然的心情下，她选择了面部填脂苹果肌和下巴、下颌骨两件套。稀里糊涂签了合同，近十万元就花掉了。
韦莉回国那天，我到机场接她。她的脸部肿得像个猪头，墨镜围巾也遮不住。
“快回家，快回家。”全脸都动了刀子，韦莉整个头上都缠着绷带，还没缓过劲来。但她仍然坚信，忍过了这段时间的不适，美丽就在前方。
奇怪的是，回家几个月，韦莉开始察觉出不对劲来。虽然她脸上的肿渐渐消了，但她的脸部持续僵硬疼痛，苹果肌像颧骨一样耸立在那里。不仅如此，不知是手术哪个阶段出现了问题，韦莉鼻子以下的面部开始出现不对称。先是下巴都歪到了右边，整个脸活像一个芒果，其次她的鼻子缩得更小，鼻孔也像插座上细细的插孔。
这不伦不类的模样让韦莉慌了神，她赶忙拍下照片发给当时的翻译。对方很快给了回复，告诉她这是因为还没完全恢复，过段时间就会变得自然了。韦莉勉强按捺住紧张，又耐心继续等待。
但过了一个月，等到大面积的肿胀基本消退，脸部线条却丝毫没有改变时，韦莉才意识到，自己可能做坏了。
突如其来的结果让韦莉很崩溃，她滴水未沾，粒米未进，夺命连环call式地给翻译发信息、发语音，但对方不再像之前那样殷勤了。要么半天回复一条“刚才在忙”，等韦莉说到正事，又立马消失；要么就用“已经把照片发给医生诊断”搪塞，却永远没有下文。
韦莉不愿再坐以待毙，索性带上合同、缴费单据、术前照片等相关资料，买了近的机票飞往首尔。她想讨要一个说法，让医院免费帮她修复。
临行前夜，她忍着眼泪告诉我：“我只想让他们帮我修复回来，把我之前的脸换回来。”
但这次韦莉只去了四天。回来后，她对我避而不见，只在微信上发来信息：“我整坏了。”
韦莉说，去到首尔以后，她本想和医生好好说，让他们看看自己的脸还有没有挽救的余地。谁知这次连医生都没见到，医院只派了个助理来应付她。助理的脸耷拉着，面色阴沉，眼神冰冷地一口否定了整容失败的事实，不顾术前照片和结果对比，坚持说这场手术已经成功。
韦莉心急如焚，顾不上语言鸿沟就一通解释，却被保安赶了出去。后来，她再没有机会进医院，连翻译也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等待无果，她只能先回国。
3. 蛰伏
回国后，韦莉一直闭门不出。2017年春节，为了不让家人发现自己的丑态，她找了个借口没有回家过年。但她越想越气愤难过，不甘心自己变成这副模样，所以打算再去一次韩国。我开始帮她寻找曾经进行整容维权的人，并咨询了律师。
遵照律师的叮嘱，韦莉第一时间到医院做了鉴定。她的脸部填充脂肪部分已经产生硬块，必须进行修复手术才能取出。而面部不对称则是神经线受损的缘故，这和下巴麻木变形、颌骨缺损的问题一样，难以逆转。
这份医疗鉴定是韦莉维权的重要资料，但律师也说，如果要到韩国打官司，一切都要以韩国法律为主，他们未必会承认这份鉴定。
与此同时，我们也进了几个韩国整容群。每个群有数百人，有人整容成功了，有人准备去整容，也有人和韦莉一样整容失败了，比如做了三件套后脸不对称，或者能透过自己的皮肤摸到打在骨头里的钢钉。
经过交流，我们发现赴韩整容的水比我们想的要深。以韦莉选择的医院为例，这家医院名号响亮，医生简历亮眼，但存在手术过程中“换手”的现象，即真正进行手术的医生，并非初为客户检查、制定方案的那位。
不仅如此，韩国整容医院大多存在两份价格表，提供给中国客户的价格往往比韩国价格要高很多。而整容中介、医托的手段就更多了，他们游荡在机场、商场等场所，见缝插针地展示成功案例。如果拉到人，中介和医托能拿到的介绍费更是高到难以想象。
“那我应该怎么维权？”韦莉激动地在群里问。
稍微知情的人说，想正当维权就必须提交退税单。退税单应该在手术前申请，以整容失败就能拿到赔偿。但也正因如此，医院从不会主动提供。而韦莉手上那份只囊括整容价格、医院公章的收据压根没用。群里的人说，到韩国维权的人很多，却几乎为零：“机构之间会彼此袒护的呀。”
但韦莉不肯认输，她又一次去往韩国，想讨要说法。
这次维权比我们想象的要艰难。首先在语言上，韦莉并不精通韩文，为了方便沟通，她只能按天付费，请一名留学韩国的女生当翻译。不出我们所料，院方不承认韦莉的医疗鉴定，纵使她说得口水都干涸，对方总是一句话：必须出示韩国医疗证明。
但韩国正规医院的人员一听要开医疗证明，也以各种言辞推脱。
“怎么没失败？我的脸都变形成这样了，长个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，他们怎么能满口胡言？”
韦莉在酒店给我打电话，和我商量：“我想报警，我想上诉。他们不愿帮我修复，那我至少要拿到赔偿。”
我劝她，既然医院都不愿插手，法院未必能起作用。据群里的过来人说，上诉可能需要花费三到五年的时间，结果还不能尽如人意。
“那我还能怎么办？他们不帮我修复，也不愿赔钱，就这么拖着我。”在韩国的后几天，韦莉十分失落低沉。可以维权的方法她都试遍了，现在不得不接受这个无望的结果。
4. 重生
走投无路后，韦莉回了家。
这次回来，韦莉性情大变。她整天窝在家里不言不语，将自己锁在房间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，镜子早就全部摔碎了。我怕她想不开，把她家里的锋利物品也全都收了起来。
朋友圈早就被她关闭了，微信群也不见她的身影。韦莉的妈妈终于察觉出什么，毫无预警地突然造访，才发现她力图隐瞒的秘密。
得知女儿因为整容而被毁容，气愤比同情先行，当即劈头盖脸地骂了韦莉一顿。冷静下来后，她问韦莉：“你接下来还想怎么样？一辈子不出门，不见亲戚朋友？”
韦莉眼角挂泪，十分委屈：“我想去修复，把脸再修回来。”妈妈终究是心疼女儿，撒了一通气后，后决定为韦莉出这笔修复的钱。
但韦莉做了修复的决定后，却又迟迟不肯行动。她整天泡在整容群里，国内修复医院也查了不少，中介也联系了不少，但都没有跨出这一步。我很纳闷，问她为什么这么犹豫，修复应该越早越好。韦莉问我：“要是越修越坏怎么办？”
我这才知道，自从整容失败，韦莉对在脸上动刀子的行为充满了畏惧。做成功了是幸运，一旦失败，就连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。
但一直拖着也不是办法，在她妈妈的催促和我的劝说下，我们在国内找了一家信得过的医院，给韦莉进行了数次修复，帮她把硬块、假体全取出来，把不对称的鼻子修正。但韦莉一直不敢做下巴的修复，因为从3D照片来看，她的神经线很低，无论医生如何说，她都害怕手术会带来二次失败。
修复之后，韦莉的颧骨终于自然了些，但也留下了一些不可逆的损坏，譬如鼻孔在修复后变长变大，鼻翼变薄，再加上她去韩国前就进行过多次整容，整个五官再也恢复不到过去的自然动人的样子。
不过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，韦莉不再念叨着去韩国报仇，而逐渐接受了这样的结果。
至此，韦莉在脸上、身上动了数十次刀子所花费的几十万元，似乎都打了水漂。
在此后一段漫长的时间里，韦莉始终不愿照镜子。工作的念头是早已打消了，而出门社交、应酬也一并拒绝，还退出了很多朋友群，像要把自己完全锁进封闭的世界。
因为她不运动保养，当初抽脂的体型没能很好维持，皮肤又松弛下来。后，竟是韦莉入坑整容时做的欧式大眼保持得久。
但随着审美的变化，欧式大眼又不再流行，清新自然的圆眼成为主流。韦莉不无叹息地对我说：“我以前的眼睛就是圆溜溜的。”
将自己封闭了一段漫长的时间后，韦莉终于整理好心态，和朋友开了一家宠物店。因为这份工作只需要面对动物，还可以全天戴着口罩。
她继续留在整容群里，不厌其烦地披露无良整容医院，给广大要开赴韩国整容的姑娘提醒。
然而，即便群里有不少像她这样竭力劝阻整容新人的“过来人”存在，但打定主意整容的人们还是想要尝试，而且他们会更用心地筛选医院。
每个群里，整容成功的真实案例总是占据更大比例，只要“成功案例们”把自己整容成功的照片发到群里，大家就像受到了鼓励，仍然愿意铤而走险、前赴后继，坚信自己会是幸运的那个。
整容本身无罪，我无权指责那些选择整容的人们的热情，他们终成功与否，是不是运气所致，我也不清楚。只是韦莉的遭遇，与她的贪心不无关系。我希望她在慢慢消化这段伤痛的时候，也能对自己宽容一点、坦诚一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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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 | 星子，人民教师
题图 | 《我的id是江南美人》剧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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